60岁退休创业,引入8家投资,年内赴美上市,吕渭川的国韵生物正在用发酵罐创造世界。
一进车间,就看到几位年轻工人正在拉丝机前试验粒料拉丝的效果。吕渭川走过去,伸手从水槽里挑起几根还未完全冷却的细丝,看了一眼,马上告诉工人改进的建议。简单的举动,看出他对材料特性和生产过程了然于胸。毕竟,66岁的吕渭川在这行里浸渍的时间比这些年轻工人的年龄还要大上两倍。
这并不是一个急于让机器运转从而产生剩余价值的繁忙车间——四散摆放的机器间隔很远,显然不是为了连贯生产,而是为便于挪动和仔细察看。它们看起来都是刚运来不久、正在调试的机器,有的包装还没有完全撕下来。乍看上去,它们就是吹膜、拉丝、注塑的机器,并无新意。但仔细察看后,你会惊异地发现,机器所“吃”入的原料不是传统PE塑料,和我们使用了上百年的石油衍生品竟然毫无关联!
它们“吃”的是一种“新食材”。这些“食材”来自邻近一个更大车间里数个单体158立方米的大型发酵罐,里面的工程菌吃下淀粉,将其转化为一种称为PHA(聚羟基脂肪酸酯)的物质。在诸多方面,PHA比传统塑料PE(聚乙烯)要优越,材料科学界将其视为人类能够找到的替代石油衍生品塑料的最完美聚合物。更为可贵的是,PHA由于是生物质,可以在6个月内彻底降解为水和二氧化碳,非常环保。
吕渭川是全球首个实现年产1万吨PHA工厂的缔造者,他所领导的天津国韵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韵生物)正在筹备于今年下半年赴美上市──这是吕渭川退休后开始创业的第6年。6年里,吕渭川做对了4件事:一是他脱离了国企体制,另辟蹊径创业;二是从实验室到发酵罐,实现新技术的大工业生产;三是他从经济成本角度,找到新材料应用的突破口;四是他成功地协调、整合了多方资源,包括科研机构、市场、政府以及8家投资机构。
从另一层意义上说,吕渭川不仅重新“发明”了塑料,改变了人类生活方式行驶的轨道,而且还成功地超越了前半生的自己。
从烧杯到发酵罐
吕渭川选择PHA,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告诉我们,生物技术通常分为三个时代:第一个是生物医药时代,以1982年重组人胰岛素上市为标志,被称为“红色生物”时代;第二个是上世纪90年代,以转基因植物推广为核心的“绿色生物”时代;而进入21世纪则是以开发生物能源和生物材料为标志的工业生物时代,即“白色生物”时代。
PHA是白色生物时代皇冠上的一颗宝石,与其同样璀璨的,也许就是生物燃料的最终大规模生产。生物乙醇虽然也有一些实验室技术,但至今并不多见风险投资和PE基金涉足这个领域,因为其周期太长,只有天使投资者进入过。吕渭川就曾在华北制药集团期间,关注过以纤维(秸秆)做燃料乙醇,但由于和做药的主业距离太远,又在国企体制内,最终放弃。生物医药领域同样极具诱惑,但往往一个创新药从申请专利到上市需要10多年时间,而且能否通过上市申请生死未卜。
只有生物材料可以在第6年看到经济成果,这被吕渭川认为是足以拉拢风险投资的一个要素(这些基金通常要在第8年清算),也是退休之后对自己精力较为合理的安排。“到这里没有什么退休创业概念,从各方面还可以继续做事,有很多资源,不用可惜。”吕渭川认为,最终实现PHA的大工业生产,关键是整合多方资源。
吕渭川的资源协调能力极强,这或许源于他出色的乒乓球技巧。66岁的吕渭川打遍全厂无敌手,凭借的不是力量,而是经验和协调性,他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在任何地方都用力过猛,他同时平衡好技术、市场和资本。而骨子里,他流淌着微生物发酵工业的血液,同时具有永不疲倦的企业家精神,对规模的追求没有止境。
他首先是一个专家。从他的履历看,第一条主线就是他和微生物工程技术的因缘持续之久,几乎和这门学科引入我国的时间差不多。即使不算在江西轻工学院微生物工学念书的学生生涯,他在这个领域里浸染的时间也长达46年。同时,他曾是国家863计划中唯一一位来自企业界的专家,享有国务院特殊专家津贴待遇。在和他的谈话中,只要话题切换到有关生物技术和产品的细节,他的语言就会变得丰富而充满自信。
吕渭川履历的第二条主线则多少给人一些意外:1964年开始,他由华北制药厂(后改制为华北制药集团)最基层的技术人员,一路做到这家历史悠久大型国企的总经理、董事长、党委书记,享正厅级待遇;却在2003年拒绝上级委任的省科协主席职务官衔,于59岁时毫不留恋地退休,选择脱离体制,自己创业。
脱离开原有体制的吕渭川,放弃的是待遇优厚的上市国企顾问、科协主席职务,但他得到的却是一片新天地。“在国企,起码大的课题产品方向,只能在框架里面做,还不是非常自由开放地面对两个市场,这是体制上的问题。我觉得一个人,一生短暂,我经历了40多年的体制内职业生涯,应该对自己有认识——在哪些方面有长处,具备丰富的资源,适合做什么。”吕渭川总结自己的两大优势是,生物工程专家和资源整合者。
实现大工业生产不是件简单的事。吕渭川说,“能够像我们这样构建基因工程菌的有很多,比如我们申请专利时候和清华有冲突,他们圈起来很多。问题是你构建菌种,高产率和高转化率是关键。能够构建菌的三个酶是公开的,谁都能用。我们的优势不是构建菌,是对菌种的工艺优化,尤其是大规模生产。我们用小烧杯的规模,变成158立方米的罐,每一批能产10多吨,这是我们独立解决的。”吕渭川说这话的自信,来自他从事了40多年发酵工业的经验。
另一个显示其高超资源整合能力的是融资。吕渭川可以说到了“从心欲,不逾矩”的年纪,他知道投资人想要什么。“整合资源的时候,寻找的不是志同道合。志同道合是创始人,而对VC来说永远是短期,我们找的就是同路人。”他一开始希望一次融到后来两次融的钱,但在估值的技术层面和国内VC的普遍状况来看,都无法实现。
转而,他立刻找到有过多年交道的香港华美集团做其天使投资人。第一轮VC融资,国内VC并不懂PHA,一直到同样转型进入白色生物领域的荷兰帝斯曼公司总裁到了国韵生物考察后,愿意领投,才吸引到后面的6家VC,尽职调查——都是看一家做的。投资者之所以多,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多投,虽然7家VC占大股,但只有3家有表决权(帝斯曼、崇德资本、青云环境基金),创始团队仍然保持主导话语权。今年,青云创投的叶东乐观地告诉吕渭川,可以不需要PE,直接到美国上市。
示范线即渠道
“我们就叫示范线。过去的产品上市,靠宣传、媒体、广告,我们不是。我们用了4条示范线,搞样板工程,不光做成发泡板,还要做成饭盒,告诉大家,我们的材料可以做成饭盒,是有专利的最新工艺,而且要做给你看。你要是想做,就按照我们教你的工艺来做。”吕渭川对记者说。当然,他并不收培训费,他只是卖材料,所以他尽可能替加工厂省钱,“还要利用他们原有的设备。主要是时间成本,装备并不贵。”吕渭川补充说。
吕渭川为了他的新材料能够为广大小工厂主所接受,光设备中试就花了两年时间。因为他知道,没有一个饭盒生产商会花两年时间来主动适应吕渭川所提供的材料。实际上,他们大多是短视的小工厂主,“限塑令”出台之后,他们四散逃窜到偏僻的郊区和地级小城市──执法者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另起炉灶继续有利可图的“白色污染”生意。而吕渭川的生意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他必须从整个产业的视角想问题,关键还是成本。
“我找应用的方向,关注的核心就是性价比,能用且成本低,就有很高的性价比。选择东西,一个看性能,实现的功能,价格成本,不能赔钱,用户选的就是物美价廉,性能好。发泡是我们主打的,从搞应用研究之后第一个课题就是发泡。”吕渭川选择先做发泡应用,首先是从成本角度考虑。
其次,是生产的安全性和非污染。“发泡材料,过去用丁烷液化气吹,贵又不安全,厂家失火是平常事,而且制造完还要露天堆放一周,才能机塑。我们做了根本改变,用二氧化碳取代,便宜、安全。这么好的东西,全世界很多人都在搞,但是目前没有成功的。不光是材料的问题,还要技术。这个实验光中试我们就试了2年,做了示范线,正在安装。”吕渭川说。
通过吕渭川提供的设备,年处理1000多吨的原聚苯乙烯传统塑料的工厂,生产线不用动,只需把原来丁烷的系统改造成二氧化碳系统,仅花10多万元——从成本来看,一吨丁烷液化气是6000~7000元,二氧化碳一吨才800~900元。“4条示范线把应用渠道打通,应用渠道也是我们的销售渠道,这是新产品、新材料和老产品、传统材料不同的地方。传统材料的4P(产品、价格、地点、促销)里,渠道是商业销售,我们这个渠道是应用研究,示范做好,客户就满意。”吕渭川用4P理论解释新材料的营销策略。
理论的逻辑正确并不等于就能在实际中成功,最终决定做发泡饭盒,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细节。在“限塑令”出台后,PE发泡饭盒的生产监管严格,许多商家就替换成非发泡的饭盒,它比发泡饭盒要贵,因为同等大小的非发泡饭盒要用更多原材料,发泡则节省原料。吕渭川看到这一点,既然市场上普遍用不发泡的,他就用价格贵一点的PHA做发泡材料,靠节省材料来压低成本,结果PHA的发泡饭盒最终成本和市场上非发泡饭盒成本几乎一样,甚至可以更低一点。
当然,国韵生物的应用研究远不止发泡饭盒,还有高端的人体组织工程材料(比如人体血管支架),乃至单品价格较高的化妆品、洗发水的包装物等。此外,它还可以制成热熔胶、压敏胶,或者代替橡胶和硅胶。更有商业前景的特性是,试验表明,将PHA添加进聚乳酸PLA后,可以显著改良PLA的性能,进而大大带动PLA的销售。星巴克咖啡杯盖子就是PLA做的。国韵生物也透露,公司即将和美国最大的PLA生产商达成战略合作。
PHA是新材料走向市场的典型案例。新材料走向市场的通路一般有两大障碍,一是连续稳定大量的工业化生产,二是搭建应用研究平台,推动上下游厂商接纳。克服了这两点,新材料替代传统材料就变得水到渠成,资本的介入更多是协助市场资源的开拓。而创始人需要完成产业化和应用平台搭建的最初工作,其间充满风险,异常艰难。66岁的老将吕渭川用行动给世人上了生动的一课。
PHA产业化小传
PHA产业化的努力从未停止过,其构建工程菌的三种酶其实早已公开,技术一直在科学家和大企业间流转,但直到2004年,都没有人找到产业化的成熟方法。
但据业界掌握的情况,至今Metabolix没有让任何分析师进入其工厂参观。麻省理工学院掌握有PHA实验室制备工艺的教授,也于不久前被Metabolix管理层替换,据说进驻了一批更熟悉发酵工业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