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法国人认为，法国和欧洲应该是全球生物多元化的坚定保护者。 IC供图
张竹林
一次随机进行的调查。一次有趣的平安夜晚餐。在巴黎15区的一家日本人开的法餐厅，因为我的“过错”，周围几位陌生食客的聊天内容居然是不合时宜的转基因话题。
一定选择非转
当我借着向我的邻座说胃口好的机会提起转基因食品的时候，George刚结束他的主食。这位刚退休不久的前金融专家一下子变得和他身着的西服一样一本正经。“在购买食品的时候，我会仔细看上面的标识，如果有转基因成分，我是不会买的”，George的回答非常干脆，“您知道，现在让人怀疑的食品成份越来越多。”
“您为什么要反对转基因生物呢？” 我问。
“我们生活的地球需要多元化的物种，转基因会毁灭了这个多元化的世界，” George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陌生，“在转基因作物普及的国家，比如巴西，我们已经看到某些物种灭绝，而一些对人体健康有益的植物，正在被毁灭。当然，转基因食品也会危害人类健康。”
“但是，也存在另外一种声音，说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转基因食品对健康有较大影响 ？” 我追问。
“正是这点让人很担忧。因为很多人看到的是最眼前的利益。但转基因生物带来的危害是渐进的。要几十年后，才会看到这些危害的结果。” George说。
“我还听说，因为我们的粮食不够，所以转基因是一种保障。” 我接着问。
“这并非是一种解决办法，难道我们有权用一种慢性毒药去养活穷人吗 ？很多消费转基因食品的人，因为没有选择，他们生活拮据，只能是从价格上去考虑。”George有点愤愤不平了。
George开始享用侍者送上的那盘奶酪，我转向左面邻座的一对年轻情侣。Emilie和她的男友Franck都在三十岁出头，他们告诉我说他们是很正版的美食家。
“我最看重的是食品的新鲜度和口感，”有点发胖的Franck说，“到现在我没有去特意看那些转基因的标识。”
“虽然说我知道转基因食品并非是好的，但我们没有特别去注意，” Emilie插口到，“何况，那些标识都是那么小，要很认真去找才行。”
“那么是不是说你们觉得无所谓呢?”我笑着问他们。
“也不是，生活中我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应付，要去注意，我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否则也太累了，” Franck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这个时候，我看到酒瓶上标着有机葡萄酒的硕大标志。
“那如果你们知道面前的两种食品，转基因和非转基因，你们会选择吗 ？”
“那一定是非转基因，”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我希望转基因的标识能明显一些，” Emilie补充。
平安夜的谈话给我的印象是，看起来对转基因问题很熟悉的George，要比相对不了解的Emilie和Franck，有对转基因产品的更强敌意。如果说，这仅仅是一次极小的私人范围内很偶然的了解，那么法国一些调查机构的数据可以说在验证这一印象。
在2008年，法国的CSA调查机构发布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72%的法国人认为应该避免消费含有转基因成分的食品。四年之后的2012年，另外一家调查机构IFOP的调查结果是，高达79%的法国人对转基因食品表示担忧。到了2013年，Mediaprism的最新调查显示，83%的法国消费者在购买食品的时候，会注意是否为天然产品。其中65%的人认为，转基因产品是危险的。56%希望转基因产品能被禁止销售。
在法国，任何食品中的转基因成分超过0.9%，都必须在标签上注明－此产品含有转基因成分。因为了解，所以反对。与转基因作物产量进军发展中国家的猛烈趋势相反，自从1987年以来，在法国的转基因农作物因为缺乏大众基础而节节后退。在2000年，整个法国有170种转基因作物试验。七年之后，这个数据跌到不足20种。根据法国环境论坛Grenelle de l'Environnement的信息，从2009-2010年起，法国甚至没有任何转基因作物的露天试验。
许多法国人认为，法国和欧洲应该是全球生物多元化的坚定保护者。欧洲议会农业委员会副主席、欧洲议会议员José Bové，是法国反对转基因群体中最受到关注的一位。他曾经因多次到转基因农作物试验田中去摧毁那些作物，而入狱多次。但他的所谓犯罪纪录并未成为其政治生涯的污点，相反成为他的政治资本。在2003年，当José Bové再次因为带头拔除转基因作物而面临指控的时候，有60%的法国人希望时任总统希哈克能对其行使豁免。José Bové也在2007年成为法国人最信任的环境保护者。
就在圣诞的前一周，欧盟议会的环境委员会以34票反对17票赞成的投票结果，驳回美国Pioneer公司的转基因玉米TC1507在欧盟国家内的种植申请。
反转问题不存在政治分歧
到目前为止，只有两种转基因农作物获准在欧洲种植。德国巴斯夫公司(BASF)的Amflora土豆和孟山都的MON810玉米。巴斯夫公司已经在2012年放弃推广，而后者在欧洲玉米种植面积上占有1.35%的比例，主要产区位于西班牙。也就是说，孟山都的MON810玉米是唯一在欧盟28个成员国内被许可种植的转基因农作物。在法国方面的情况是，自从2008年1月，一些关于转基因生物对健康和对环境影响的新的科学研究陆续发表后，法国就中止任何转基因作物的试验田许可，包括禁止所谓能抵抗害虫的孟山都MON810玉米的种植。
另外一件有着全球化影响的转基因科研事件也与法国有关。2013年11月，《食品与化学毒物学》杂志宣布，撤回法国卡昂大学生物学家Gilles-Eric Séralini一年前在该杂志上发表的转基因玉米致癌的研究论文。12月19日，法国《世界报》的报道介绍了墨西哥社会责任科学家联盟UCCS的成员专家Elena Alvarez-Boylla的看法。她认为《食品与化学毒物学》编辑部的做法缺乏科学基础，杂志社不过是在回应来自多个将转基因产品商品化国家的压力。她同时透露，法国专家论文被删除的理由，并非是其研究结论不正确，而是不确凿(文章中法文-Concluant)。“但科学本身就是不确凿的，” 墨西哥专家强调。
论文事件的直接关系人，Séralini教授则透过媒体公开指出，其论文是在一位曾经在孟山都工作了多年后的生物学家进入杂志编辑委员会后被删除的。
在转基因作物问题上，法国政府的态度极其明确。除了2012年底，法国左右派前后五任生态部部长放弃政治分歧，共同呼吁坚决反对转基因产品外，奥朗德总统也多次重申，中止转基因作物在法国的露天试验。法国生态、可持续发展与能源部的官网上，设置了一个转基因知识性栏目。其中一个问题是，转基因食品对于健康有哪些可能性的危害 ？答案是: 转基因产品会给人类健康带来某些威胁，尤其是可能存在的毒性或者过敏性问题，这是因为植物中新的分子的存在，或者因其营养价值被改变而导致。
法国人担心什么
反对大集团垄断，从小农业者的处境考虑，同样也是很多法国人考虑的因素。一篇标题是《为什么我反对转基因》的博客文章，可以看到大多法国人的立场。这位叫做Nouveau Yegan的博客主写道: 我反对转基因作物，因为它们会导致杀虫剂使用的增加，农业者的毁灭，生物多样化的退化，以及，我们至今尚不清楚的对人类健康的远期作用。而且，大多数转基因作物的商业化，几乎是由一家值得怀疑的公司来操作。
这位博客主接着问: 如果转基因作物是由无数的小公司来生产，而并非由一个强大的集团，您还觉得他们会这么容易得到政府许可吗？而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关于转基因作物的研究，是在孟山都的经济支持下进行的。
对于法国人来说，这些研究结果都值得怀疑，因为他们背景的非独立性。而法国人很清楚，一个大集团所拥有的强大Lobby(游说压力团体)，对科学研究结果有着致命的影响。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科研报告将农药和化学产品确定为危害健康的杀手，法国人开始新一轮的回归天然的环保潮流。也因此，即便是近年法国人手头日益拮据，但价格昂贵的有机食品市场却在法国遍地开花。此外，法国人自豪且推崇的是高品质的“法式艺术生活”，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将美餐称之为malbouffe(垃圾食品)，而同样来自美国的转基因作物，会“毁了这个世界”。
透明度也是法国人担心的问题。法国鸡农协会les Fermiers de Loué曾向消费者做了一项调查，了解他们是否支持在市场出售的肉类产品包装上，注明喂养该家禽的饲料中是否含有转基因产品。86%的受访者表示支持这个倡议。按照目前的法律规定，只有直接含有转基因成分的食品，才必需注明成份。而非直接使用转基因成分，如法国鸡农协会长期坚持用非转基因饲料喂养，但无权在其肉食产品上标有“非转基因”字样。大多数法国人的诉求是，我的消费我做主，我要了解我所消费的产品。
作者系法国《世界报》集团记者
